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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淩陪著馬昂兄妹出了屋子,果見門口停著一輛大車,那小吏倒沒做絕,沒有把這大車也收了回去。楊淩陪著馬昂兄妹買了棺材靈幡、金銀錁簍,一股腦兒搬上大車,拉到驛丞署,著人收拾房間佈置靈堂。
  
  那值宿的小吏聽說驛丞大人來了,忙跑來相見。楊淩見他兩頰腫起老高,不禁皺了皺眉,他是現代人,可沒有身居上位者人格尊嚴就高人一等的思想,換了自已被人劈頭蓋臉一頓耳光怕也是要翻臉的。
  
  所以他並未因為維護馬昂兄妹就對他出言呵責,只是很和氣地請他招呼幾個人來幫著部置靈堂。那小吏見是頂頭上司出面,只好訕訕地找來幾個驛卒,幫著大人忙活起來。
  
  這季節也沒什麼好的祭品,只在香爐前簡單擺了幾樣東西,棺旁是挽聯、白幡、陶盆中燃著紙帛、紙錠,兩枝白色的蠟燭在靈桌上燃燒著,馬昂和馬憐兒在靈前守靈,一邊燒著紙錢,一邊潸然淚下。
  
  楊淩受不了這淒淒惶惶的氣氛,勸慰一番告辭出來,身後有人喚道:“楊兄”。
  
  楊淩回過頭,只見馬憐兒從廊下正緩緩走來,風中搖晃的燈光映著她一身素白的衣裳,孝帶束腰,纖纖倩影直欲乘風而去,楊淩的目光不由為之一凝。
  
  馬憐兒走到楊淩身邊,低聲道:“楊兄,患難見真情,憐兒多謝你了”,說著屈身便拜,楊淩急忙虛扶了一把道:“憐兒小姐,你太見外了,伯父是我的長輩,這點小事是我應盡之責,這般大禮可使不得”。
  
  馬憐兒盈盈起身,苦笑道:“我謝你,是替我自已謝謝你,家兄除卻一身蠻力、好勇鬥狠外,別無所長,我又是一介女子,如果不是你,我們今天想盡盡為人子女的孝道也不可得。”
  
  她語聲哽咽,喟然一歎道:“我一直恨爹逼死了娘,一直恨他,所以雖然傷心,卻也沒有悲痛欲絕”。
  
  她格格一笑,收回目光望著楊淩問道:“我說這話是不是又大逆不道了?”
  
  前世視訊發達,楊淩見過的美女之多,姿色之上乘,恐怕現在的帝王也未必有那種能力閱盡天下絕色。按理說以他的見識是不會被馬憐兒魅惑的。
  
  但常言說‘女要俏、一身孝’,又說‘燈下看美人,愈增三分顏色’,馬憐兒的模樣本來就很美、很媚,這時又是一身素淨的孝服在身,有種靈動無瑕的氣質。此時那雙星眸又蒙上一層淚光,楚楚可憐實是說不出的動人,楊淩竟是不敢與她對視。
  
  馬憐兒幽幽地道:“我傷心,莫如說後悔更多一些。因為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如果不是爹爹,我就不能這樣無憂無慮地生活,無論如何,爹爹對我是不錯的,我不該對他那般嫌隙,時時惹他生氣”。
  
  楊淩默默一歎,這算不算是子欲養而親不在的又一注解呢?為什麼總是要失去了才覺得該珍惜呢?
  
  馬憐兒嘴角浮起一絲苦澀的笑容道:“家父謀到驛丞的職位,本來是有兩個縣有空缺的,是我覺得這裡距關外近,我更喜歡關外的生活,所以便央求爹爹來這裡,竟是我害了爹爹了,如果我能提前預料到將要發生的一切,或許”。
  
  楊淩安慰道:“誰能預知未來呢?憐兒小姐,這並不是你的錯。”
  
  預知未來有什麼好的,如果不是早知自已只剩兩年陽壽,我現在和幼娘不知過的多開心呢。楊淩感傷地道:“不能預知未來,就該認真地活在當下、抓住現在該珍惜的,將來才不會後悔,小姐以為然否?”
  
  馬憐兒見他目光湛湛緊地盯著自已,那目光中蘊含著複雜的感情,芳心為之一跳,她哪知楊淩是想起了韓幼娘才這般心酸,不由想得歪了:“抓住現在該珍惜的?他……是向我暗示什麼嗎?可是他已經成親了呀”。
  
  馬憐兒覺得臉上有些發燒,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她結結巴巴地說:“抓住現在……該珍惜的?我能抓住什麼?家無恆產、地無一壟,家父雖有些許積蓄也不能坐吃山空呀,在這裡我兄妹又沒有親友,或許或許過些時日我會和哥哥扶柩回老家去”。
  
  她說著,心跳已如奔馬:“他會留我麼?如果他留我,我怎麼辦?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那個幼娘,決不會為了我休了她的,如果他對我表達愛意,我……我馬憐兒難道要淪為人家的妾侍?”
  
  馬憐兒既不恥於做人家的妾,又傾心于楊淩風度翩翩的氣質,尤其是自已那些對中原女子來說顯得大逆不得的見解,只有這個男人能理解、包容。
  
  如今自已家道中落已成定局,而他未及弱冠便坐到了父親為朝廷辛苦半生才謀到的職位上,可謂前程無量,她是不是自已能做的選擇呢?馬憐兒心慌慌的不想面對,但心底一絲情愫偏又悄悄泛起,著實矛盾、緊張已極。
  
  楊淩負著韓幼娘沉重如山的一片深情還不知該如何回報呢,哪有心思再惹一身情債,雖然馬憐兒出色的嬌顏確實令每一個正常的男人欣賞,但他可不理解馬憐兒這麼委婉含蓄的表達只是給他一個挽留自已的藉口。
  
  楊淩很認真、很認真地從朋友的角度想了想,也覺得這座邊城不適宜他們居住,於是說道:“這座邊境小城總是兵荒馬亂的,離開也好,回到祖藉,也好有親友扶助”。
  
  馬憐兒緊繃的心弦一松,握緊的拳頭一下子放鬆了,眼中卻閃過一抹難以掩飾的失望。
  
  楊淩告辭離去時,全沒注意馬憐兒的眼神是何等幽怨,他向小吏要了匹馬,徑直趕到縣衙,找到值宿的班頭,告訴他明日一早諸位大人來了請他們去驛丞署弔唁馬驛丞。
  
  這些縣衙官員以黃縣丞職位最高,又素來關照他,其他人因他是閔大人的師爺,也向來禮敬有加,楊淩自信以自已的特殊身份這點號召力還是有的。
  
  吩咐完畢,楊淩正要返身回家,想起閔大人已經搬回縣衙,也不知道病況如何,乾脆進去看看。他來到後衙,堂屋裡兩個家僕正坐在炕頭上飲酒,桌上擺著一盤炒花生、一盤豬耳朵,見到大人最為倚重的楊師爺來了,兩人忙下了炕,老李頭呲牙一笑道:“楊師爺,您來看望老爺?”
  
  楊淩點了點頭,問道:“大人怎麼樣了?”
  
  老李頭趿著鞋迎上來接過他的外袍,陪著笑說:“老爺的燒已經退了,只是還沒醒呢,我陪您進去”。
  
  楊淩擺了擺手道:“別介,大過年的,難得你倆能消停一陣兒,都歇著吧,我看看大人就走”。
  
  他一撩棉布簾子,走進閔文建的臥房,炕上小桌上放著一盞油燈,閔大人躺在炕頭,擁被高臥睡得正甜,楊淩坐到炕前,見閔文建仰面而睡,鬍子朝天,不禁呵呵一笑。
  
  仔細打量,閔縣令黝黑的面龐已經恢復了幾分血色,輕輕摸摸他的額頭,高燒已退,看來身上的毒素已經清除,應該沒有什麼危險了。楊淩不禁籲了口氣,站起身來正要離開,閔知縣忽然呻吟了一聲,喃喃道:“水,水,老子要喝水”。
  
  楊淩一喜,忙去桌上取了壺茶來,壺嘴兒一湊到他嘴邊,閔縣令就如長鯨吸水,一發而不可收拾,大半壺水進了肚,閔大鬍子才慢慢睜開眼睛。
  
  眯縫著眼睛瞧了半天,他才看清眼前是自已的師爺楊淩,閔縣令眨巴眨巴眼睛,環顧一下四周,喃喃地道:“我在家裡?現在軍情如何?”
  
  楊淩笑道:“大人,你已睡了一天一夜了,今日永甯參將大軍到了,韃子已退卻到山裡去,雞鳴之圍已解,大人勿需掛懷”。
  
  閔知縣聽了神色一喜,眼睛微閉了會兒,又睜開眼來,四下望望,歎道:“只有你在?路遙知馬力,人久見人心呐,他娘的,是不是都以為老子死定了?”
  
   楊淩不禁汗顏,今天事兒太多,幾位有品秩的官員又得陪著何參將他們,大家又都知道閔知縣並無生命危險,所以一時沒顧得上來看他,自已要不是因為馬家的事 今晚也不會想到來縣衙,想不到閔知縣這麼粗獷的人,居然也如此敏感,看來禮多人不怪這句話真是一點不假,古人尤重禮節,自已以後該當時時注意才是。
  
  楊淩忙又幫著大家解釋一番,閔大人這才釋然,但是自病床上睜開眼來,只有楊淩在這,還是讓他覺得十分欣慰,直覺自已將他倚為心腹實是沒有看錯人。
  
  楊淩想起何參將的臨時任命,便對他說了一遍,閔知縣聽了把眼一瞪道:“那怎麼行?你走了,我這衙門誰來管?”
  
  他想了想又覺得不該虧待了自已人,便道:“也好,這樣你也算正式步入官場了。我妹夫是大同知府,明天我就派人知會他一時,幫你活動個正式的驛丞,代理轉正式方便得緊,沒兩天功夫。”
  
  他奸笑兩聲道:“嘿嘿,莫要小看這驛丞,官兒不大,油水十足,這職位給了你也好,要是讓別人占了去,我才不甘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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